[sweet pool][哲蓉]

深爱

上篇·猫与紫阳花

 

　　“城沼，你在看什么？”
　　 被呼唤的少年微微举起伞，视线转向略显匆忙的友人。
　　 “崎山……”
　　 “我一直在找你。还担心你等不及先回去了。你却在这里——”
　　 城沼哲雄微微侧过头，很享受似的听着蓉司抱怨的话语。耳畔明明充满了雨的声音：雨水拍打树叶的声音，水花溅开的声音，雨滴轻轻敲打伞的声音——蓉司的嗓音却如此和谐地融化在其中。
　　 皮肤白皙得透出几分病态的少年偏离了通往校门的干道，朝那个人的方向走去。雨水丰沛的季节，有点烦人。明明看见他在那里发呆，却不能马上靠过去。空气中满是雨水的味道，满到连舌尖也能品尝到似的。此外，这个时节的花香，时不时地飘荡过来，一丝丝一缕缕，仿佛要勾起什么。
　　 一旦走近就明白他在看什么了，可是头脑无法理解。不，与其说是无法理解，不如说——
　　 “…那个，你喜欢花？”
　　 眼前团团簇拥、在微温的雨中高洁地绽放着的，毫无疑问是这个时节才会有的紫阳花。这偏离干道的花坛长满了这种会改变颜色的花。
　　 “只是对植物感兴趣而已。”城沼看了看他，淡淡地说道。
　　 “诶……那真是意外了。”只看外形，不会想到你是喜欢植物的人吧。蓉司打量着他难得沉迷于某件事物的模样。这个男人的每一处都给人硬朗、果敢的印象，脸的线条、五官的轮廓、精壮的体格，加上平日里的沉默寡言，只会让他联想到什么孤傲但爆发力很强的动物。
　　 所以会有不相配的感觉。
　　 雨帘下的紫阳花固然很美，轻轻摇晃的样子还有些惹人怜爱，但是这样应该不至于让他如此着迷，蓉司想着。总觉得下着雨就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，大家的样子都会变得有些不同，连自己也——
　　 只是挨近了站在他身边，神经就会放松下来，所有的感官都安逸、舒适起来了。身心都被这个人的气息、这个人的存在所魅惑。皮肤上流过的不是雨水和平稳变幻的空气，而是城沼给予的触感。背、后颈、手腕、腰侧，还有……混合着雨水的、情欲高涨的动作与吐息，一齐在身体中苏醒。
　　 “……”
　　 “水…”
　　 城沼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轻回响，那样教人安心。蓉司惊醒般移动了一下身体，羞赧地想，自己果然是被这雨魅惑（媚惑）了。
　　 “水怎么了？”
　　 “看起来是排水不畅。这种程度的雨，不应该有这么深的水。”
　　 哲雄探身，伸手拨开层层叠叠的硕大叶片，露出积水的土壤表层。确实有几片叶子寥落地漂浮着，叶肉沿着经脉腐烂开了。
　　 “明天请校工过来看一下吧。”
　　 “嗯。”
　　 听到蓉司发出惋惜的叹息，哲雄收回手。紫阳花枝晃动了两三下，洒落一片雨滴。“紫阳花虽然看起来很大，其实是许多细小的花朵聚集出这个样子。”
　　 哲雄突然说明起来，但蓉司不急于探究他的意图。原本他就不是擅长制造话题的人，比如说像睦那样。他更喜欢听别人说，再做出相应的回应。也可以说这样的相处风格比较消极被动。城沼是相似的人，所以两个人的对话大多有一搭没一搭。最初蓉司很不习惯，会因为对话进行不下去而苦恼，不过一旦找到了和他谈话的步调节奏，也就安心了。
　　 “单个看是很不起眼的花，小小的，颜色也不是那么艳丽，形状也很朴素。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，颜色会逐渐变化。雨中静谧盛开的姿态也很令人在意。”
　　 是令你在意才对吧？
　　 蓉司在心中默默道。
　　 花坛的积水并非一眼能够判明，恐怕还是从叶子上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看出来的吧。单纯是被它的美所吸引也好，担心根茎被积水泡烂也好，哲雄确确实实很在意这片紫阳花。
　　 突兀地，他拂过叶子的手伸过来，指尖的雨水沾湿了蓉司的脸颊。肩膀受到惊吓似的一跳，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。
　　 哲雄静静地凝视着蓉司的脸。少年顿时觉得自己被那种香甜的气味困住了。身体不能动，不想动。两个人的心跳声竟然交缠在一起，在他耳边高昂地鼓动。彼此的气息全部融进湿漉漉的空气，盘旋在身体周围。
　　 连呼吸都要停止了……
　　 “就像你一样。”
　　 来不及分辨这句话的含义，蓉司下意识地闭上眼，迎接他的是浅浅的亲吻。温暖的，不带情欲，舌尖相触的一丝甘甜仿佛是错觉。哲雄浅浅地亲吻了他好几下，每一次都是那么令人安心，感到自己是他珍惜的事物，而不仅仅是表达情欲的对象。那样小心翼翼，那样沉稳温厚。
　　 “……怎么突然就——”
　　 不舍得分开，但又忌惮被人看到。蓉司别开视线小声道。
　　 “没什么。”不想说出自己的小秘密，哲雄看着他无所适从的模样，“回去吧，崎山。”
　　 “嗯。”蓉司松了口气似的回应他。
　　 转身离去的少年身后，紫阳花静谧安详地在雨中，微微颤动。
　　
　　
　　
　　 事情的起因，简而言之就是“回礼”。
　　 之前在化学实验室发生的事真是糟透了。如果不是哲雄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睦，蓉司怀疑自己能不能像现在这样“普通”地走在回家的路上。怎么想都不可能毫无表示地混过去，何况心中的那份感激也没有半分虚假。“我应该怎么答谢你？”经过几天别扭的思考，他终于鼓起勇气，向对方如此传达了自己的心情。结果——
　　 “为什么想吃火锅呢？这种季节。”蓉司提着刚买的火锅材料，嘟哝的语气透出点不满。
　　 哲雄的回答并非狮子大开口的要求，只是火锅“而已”，限定两个人的火锅“而已”。
　　 蓉司很少把朋友带回家。正确地说，和他交往到能带回家的朋友非常少。独自居住的蓉司没有父母反对之类的问题，哲雄也是相当正派的人，即使留下来过夜也不会怎么样。
　　 事实上，他不喜欢一个人去买食材。晚上有打工的话自然是外食，空闲的日子基本上两三天采购一次。自己给自己做饭也是一项索然无味的工作。在蓉司的观念里，“吃”不是一件令人身心愉快的事。绝大多数场合下，“吃”只是为了维持健康的生存状态所必需的手段。但他没有意识到，这样的想法正暴露了他的生活十分寂寞，寂寞到不持有这样的观念就无法忍受一个人做饭一个人进食的地步。
　　 所以当哲雄说想吃火锅时，蓉司露出了复杂的微笑。在哲雄眼里，这个微笑就像害羞的少女一样躲躲闪闪，很快就不见踪影了。定在星期五，也是想让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。
　　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，视界一片模糊。蓉司走着走着，发现哲雄没有跟上来。回头一望，见他伫立在道旁的紫阳花丛边，目光在寻找什么的感觉。
　　 “城沼，紫阳花又怎么了吗？”
　　 哲雄并不回答，连头都不转地径直蹲下去。蓉司一边在心里给紫阳花画上红圈以示重要，一边无奈地叹气往回走。
　　 ……好像有什么声音。
　　 少年疑惑地环视四周。总觉得，有什么声音……在雨的声响中太过微弱，以至于难以判断“它”的确切位置。
　　 蓉司看着眼前这株植物，花瓣的颜色过分偏向朱红了。记得哲雄对他说明过，一般来说紫阳花的红在光谱中偏向蓝紫色，随着时间流逝会渐渐向那一端移动。
　　 不过，为什么这个人会懂这么多？
　　 应该是离得近了，蓉司能够分辨出那是小猫的叫声。哲雄像座石佛似的，依旧纹丝不动。蓉司只得陪着他，也蹲了下来。视线向下移动的过程中似乎“看到”了什么，定睛去找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。
　　 “呐，是猫？”把食材放在膝盖上，蓉司下意识地用胳膊碰了碰哲雄。
　　 “诶。”哲雄沉静地回应他，经过慎重考虑似的向植物根部伸出手。骨节分明的手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，平摊的手掌等待着什么的样子。
　　 不知道为什么，蓉司屏住呼吸，一同期待着层层叶片下的小猫。就着这个姿势，可以清楚地听出这叫声那样柔弱、那样有气无力。既然察觉了就不可能放着不管吧。
　　 ……他出神地想着，哲雄和自己是一样的。
　　 一个湿嗒嗒的毛团从叶片地下颤颤巍巍地探出身体的一部分，咪呜咪呜地叫了几声，一点点靠近哲雄的手，快要贴上指尖又缩了回去，小眼睛无辜地望着他们两个，又叫了几声，开始舔他的手指头。大概是觉得暖和，小猫又搭上两只前爪，抱着他的手指。
　　 哲雄用肩膀支撑伞，空出来的手柔柔地抚摸它，等它不那么怕生了，再轻轻一推，小猫勉强正好团在他的手心里。
　　 “……崎山，那边。”
　　 双手都用来抚慰小猫的哲雄示意他掀开那边的叶子。蓉司照他的指示拨开枝叶，心不禁往下一沉。
　　 一只茶色的猫横躺在紫阳花茎旁，身上有撕咬的痕迹，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。
　　 “已经不在了。”哲雄低着头逗猫。
　　 “是啊。”不忍心看下去，蓉司放开手，枝梢抖落一阵渐凉的水滴。“怎么办……”虽然觉得这么小就失去了父母很可怜，但是自己居住的公寓是禁止养猫和狗的。
　　 “总之，先带回家——”
　　 少年将猫举到胸前，刚要调整体势站起来，小毛团喵呜一声欢快地扑向他的左肩，经过一番努力，稳稳地趴在他头顶。
　　 蓉司也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，呆呆地看着他们。小猫拨弄着城沼的淡色发丝，很满足地叫唤两声，小尾巴还在哲雄眼前晃来晃去。
　　 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噗。”
　　 眼前的场景让原本还有些难过的蓉司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　　 “对不起……呵呵……那个，我帮你拿下来吧。这样看不清……”
　　 该说是一筹莫展呢，还是镇定自若呢。对于趴在头上的湿漉漉的猫，哲雄没有做出任何举动来改变这个状态。这本来就是放在谁身上会叫人忍俊不禁的场面，哲雄的反应加强了这种滑稽的感觉。
　　 蓉司摸出整齐折叠的手帕，铺在膝盖上，左手探过去，轻轻捏住猫的后颈，刚用右手托住它的身体，小毛团又沿着手臂向上爬，最终整个身体挂在他右肩上。
　　 “……那个……”
　　 “看来它也很喜欢你嘛。”
　　 哲雄看着因为这句话而脸颊泛红的蓉司，不禁笑出声来。
　　 蓉司不服气地扭过脸小声说，你不也一样。
　　 两只手都空出来了，哲雄抓起火锅食材的袋子起身。蓉司出声抗议道：“这个样子，可以回去吗！？”看他的表情是不打算把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家伙请下来了。
　　 “这样可以。”
　　 “——我现在都不敢动了！”蓉司怨愤地盯着他。
　　 “没关系。既然它敢呆在那里。”
　　 蓉司右手执伞，左手轻抚它的头，原地挣扎了片刻，说：“万一掉下来可是你的责任。”
　　 “是。”
　　 ——什么嘛，这种口气！
　　 蓉司莫名地焦躁起来，猛一用力，不觉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　　 “怎么了？”
　　 “……”
　　 “哪里不舒服？还是被咬了？”
　　 “……脚，好像抽筋了。”
　　 应该说，像他这样聚精会神地蹲着再突然站起来，会抽筋也是正常的情形。可蓉司就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太弱太没用。一旦冒出“不想让城沼看到。”这样的想法，肌肉的疼痛就放大数倍传递过来，腿脚沉重得不听使唤。
　　 站不起来。
　　 慌乱间，蓉司感到自己又被那种香甜的气味困住了。
　　 哲雄弯下腰，向他伸出手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仿若温柔的安慰。
　　 蓉司不甘心地伸出手，咬住嘴唇。
　　 “没关系的，崎山。”
　　 这个“没关系”的意思大概是说这种小事没什么丢脸的吧。
　　 蓉司握住他的手，顺着哲雄的助力站起来。挂在他身上的小猫安心地一动不动。
　　 谢谢。
　　 没什么。
　　 “雨很凉。”蓉司看着衣服上湿成一块一块暗色的哲雄说。然而浅色头发的少年发现了什么似的，饶有兴味地打量他。
　　 “你看什么？”蓉司感到不自在了。
　　 “看起来像魔法师。”
　　 “？那是什么？”蓉司困惑地皱眉。
　　 “没什么。”哲雄轻描淡写道，转过脸去。
　　 蓉司懒得追问。现在他最想回家先给小猫洗个澡，然后做两人份的火锅。